孔维克是现代中国一位成就卓著的青年画家,我原本不想把他和圣人连在一起,但他却分明是孔子(大宗户)第七十八代裔孙。他的作品体现着在现代时空里对艺术的认识和思考,但又和传统有着割不断的联系。就如同经常魂归故里那样,他的思维也时常表现出与孔子美学思想的契合。
维克的代表作是《公车上书》,上书的代表人物是康有为。康氏把孔子看作民主的化身、改革者的化身,借孔子托古改制的旗帜,欲将国家从封建社会推向一个新的里程,他正是维克所崇拜的扭转乾坤的人物。维克把一页放大了的雕版古书,嵌入那群知识分子用身躯聚合的长城,欲图用笔墨书写一曲永恒的交响乐章,这是画面本身给予我们的感受。其更深刻的动因是他与为真理而奋斗的牺牲精神的共鸣,是悲剧的力度对他的心灵的震撼。其精神正是孔子关于“善”的美学内涵,正是孔子对人的生存价值的关心,正是孔子关于诗可以“兴”、“观”、“群”、“怨”的艺术功能论的体现。维克对这种艺术观念的认同也同时体现在他对《聊斋》中那些比人还要美、还要善的鬼的形象的精心描绘中。
孔子说:“饭疏食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!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这种人生的理想,影响了历代的文人,也传到维克这一代。在他的《我的小妹》和《故乡小调》系列里,通过那个纯真的小妹形象与乡间生活的谐和表现,诉说的也是人生的理想。这种理想与孔子的境界有联系,但更是紧张地生活在城市节奏中的维克寻求感情平衡的寄托。这些他自称是“由时间和感情酿造的田园诗”,是他心灵深处属于自己的港湾。倘孔夫子在世,也会希冀融入这仁而美之港湾的吧。
维克毕竟是现代人,在他的灵魂里嵌着先祖留下的那些闪光的宝石,但呈现出更多的是一位现代青年的进取精神。或者说,他更倾向于以富有现代感的构成在吞吐传统的笔墨,以富于现代感的形式去追索自孔子以来人们所向往的人生的价值和
理想的彼岸。《公车上书》的大结构,《聊斋》组画的语言变异,《故乡小调》中墨线与色块的穿插意味,都是试图以新的视觉观念来征服现代观众的试验,都是以现代意识达到孔子关于“尽美”与“尽善”境界的努力。他真诚地崇敬他的先祖,他更真诚地在“游于艺”中塑造着自我,这恐怕也正是重视个体人格的孔子所希望的。
人的世界是复杂的、丰富的。孔子如是,维克亦如是。兢哲曾敏感地发现在维克的艺术中有“内在情绪两股力量的冲撞”,诸如现代意识与传统文化心理等等,又将这矛盾归结为艺术的统一与和谐。这是一位青年批评家对青年画家更为直接的透视。作为一个年纪大些的人,一个更“中庸”些的人,又由此想到了孔子那个以“中庸”为美学批评的尺度。孔子认为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”;又以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和“过犹不及”为原则,我以为都没有错,是孔子统一对立事物的愿望,是孔子对于“度”的把握,如同并非贬意的“中庸”一样是完善的境界。我不干预维克今后如何对待这些对立统一,我只是觉得像潘天寿那样有“造险”的愿望,才有“破险”的本领;在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里,可贵的是始终保持直面人生的参与意识;在追求艺术的谐和时,不要磨去自己敢于前突的锐锋,去创造一个现代的中国不同于孔子时代的新的美学境界,才是对孔子美学思想的真正的弘扬。
(原载《中国书画》第36期)
刘曦林:作者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、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主任、著名美术评论家。